张道一(1603-1694),名四教,号芹沚,今莱城区和庄乡张家台村人,清顺治丙戌进士,居官十年,政绩显著,并著有《大榆山房诗文集》、《榆山讲义》、《山左诗抄》等。后弃官教书多年,桃李遍天下,不少学生在外任职。因此,他走到哪里都怠慢不得。张道一为人清高,性格诙谐、幽默,最爱戏弄些达官贵人,搞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来,莱芜人称之为“闹玄”。
弟子成名
张道一教学生:一不罚跪,二不打板子,三不背五经四书百家姓;雪天上山套兔子,三伏下河摸鱼,捉过红顶山雀,抓过翘翅膀蝈蝈。别的私塾先生把书搬出来一一晾晒,他大褂一脱,树荫下一躺,晾肚皮。说他的书全装在肚子里。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无所不包。
他的弟子也个个野,走鸟斗鸡、上树偷果子无所不干。
这下惹火了四方文人学士,如此玷污学门圣地、至圣先师,那还得了!纷纷联名上书,状告张道一:荒废学业、误人子弟。
谁知,奇人奇师出奇才,张道一的学门弟子陈廷敬,金榜题名,连中三元,金銮殿上皇上面试,过五关,斩六将,好马快刀,一举夺魁,被命为朝廷大学士,后因博学多才,又被封为国子监大博士。弟子功名显赫,张道一名声大震。
陈廷敬回家省亲,拜见先生。师徒茶饭之余,学生问先生:“弟子们近况如何?”张道一长叹一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你这些师弟都不是那块料,至今传授三年,‘十干’之中,甲乙丙丁的‘乙’字,写起来都不知道挑钩。不知明年科举能否中考?”
当年在旁有个提茶倒水伺候的学生赵四,听了此话,很不服气。心想,是你教我们写‘乙’字不挑钩,这个钩谁不会挑?到时候看咱的。结果科举一过,张道一的弟子有的中个翰林,有的中个知县,最差的也是举人,唯有赵四名落孙山,事后才知其中奥妙。但已误了三夏,晚了三秋。
御封老师
阳光和煦,青草萋萋,莺唱燕鸣。这日张道一到京城看望弟子陈廷敬。大学士在后花园摆一桌瓜果,一壶水酒。二人对酒畅饮,赏花吟草,正玩得高兴,忽有家人导引太监宣旨:
“皇上驾到!大学士在后花园候驾。”
常言说:伴君如伴虎。陈廷敬闻讯惊慌不已:“先生,学生公务在身,请暂避片刻。学生接驾后,再来伺候先生。”
“慢!”
张道一听皇上来了,暗自高兴:这回该咱福大、命大、造化大,有眼福了。“我说廷敬,我难得到京城来一趟,咱是井里的蛤蟆,只见过巴掌大的天。今天能见上皇上,也算是为师见了世面,就是死了,也闭得上眼。”
“接驾大事,万岁怪罪下来,担当不起,先生还是暂且……”
“我这大年纪,来一趟少一趟,你就……这样吧”,张道一一指墙角有领卷着的竹席,“我到席筒里躲躲,在席筒里瞧瞧皇上,也算去了我一番心愿”。时间不容思索,事到如今,只好随他。
张道一三下五除二,刚钻进席筒,皇上驾到。只听大学士一声:“大学士陈廷敬见驾!”一群太监侍卫簇拥着皇上来到后花园。皇上辞退左右,只身走入园中。
学士府后花园古雅幽静,上有青松翠柏,下有小桥流水,别有情趣。陈学士陪皇上走上九曲仙桥,经过峰峦突起的假山,听山中泉水喧闹,观池中红鱼斗艳,龙颜大悦。二人来到一鸟笼子跟前,这鸟笼玲珑剔透,银带缠腰,顶上一红玛瑙镶嵌,非常精美。皇上爱不释手,问道:“爱卿,这是打算养什么鸟的?”
“启禀皇上”,陈学士诚惶诚恐答道:“这东西是预备盛金丝雀的。”
皇上有意捉弄一下大学士:“为什么这‘东西’能盛金丝雀,这‘南北’就不能盛吗?”
陈学士被皇上突如其来一问,顿时张口结舌,吃了顶门杠。
这下躲在席筒里的张道一可憋不住了。推倒席筒,骨碌一下钻出来,踉踉跄跄跑到皇上面前跪下:“启禀万岁!启禀皇上!这说东道西,五经上没有,四书上不见,只能按阴阳五行推说。‘东西’本为金木,‘南北’本为水火,金木盛得了金丝雀,水火却不能。所以,这‘东西’可用,‘南北’则不行。”
张道一的突然冒出,使皇上吃惊不小:“你是何人?”
陈学士三魂吓掉了两魂,急忙下跪,语无伦次的说:“启禀皇上,老师,老师!”
皇上惊犹未定,脱口而出:“老──师?”
张道一脑瓜一转,这下可赚着了,该我齐天洪福、大吉大利!连连磕头:“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何以谢我?”皇上问。
“谢皇上御封老师之恩。”
君子口中无戏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皇上。这下可让张道一赚着了,赚了个皇上御封老师的美名,皇上也拿他没办法。
题诗酒楼
张道一一路游山玩水,来到长江南岸的一个重镇。只见街上挑担的、推车的,二人抬小轿的,好不热闹。临江有一新修的楼阁,画梁飞栋,珠帘卷雨,十分壮丽。登上楼阁,观镇里,烟雨万家;看江上,波涛万尺,更有一番景象。
原来此楼是一位生意人刚刚修造的阁楼,到今没有取名。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做生意也讲究个吉祥。这家主人正邀请四方文人墨客,题诗写词,以求斯文图个名气,好把生意做活。晚上主人专在楼里设宴,招待四方名人。
张道一不听则已,一听则喜,管不得许多,没经人家邀请,跟着众人就挤了进来。
正厅里,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骚客雅士温良恭俭让,几位身着绫罗绸缎的学士举子,正在一红漆大桌子旁,你推我让,不肯坐首正位。
张道一见此拨开人群匆匆过去,走到首席跟前二话没说,撩起大褂掸了两下,一屁股坐在正位上,众人都愣了。店主人眼睁睁见一黑瘦瘦叫花子一般老头坐在正位上,左右为难。若是硬将老头子轰出去,“叫花子”一急眼,桌子一掀,不就砸锅了吗?若是不轰,这脸上也挂不住啊!唉!喜庆之日,图个吉利为好。再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肚子里没两下子,谁敢做这首席正位。
酒过三巡,主人趁酒意正浓开了腔:“列位客官,小的借贵方宝地,开着这酒馆,没想到托祖宗荫福,买卖兴隆,借各位灵光,盖起这酒楼,特邀请各位文人雅士喝几杯,一来表示敬意,二来请各位赏光,酒饭之余赐教几个字,小的不胜感激。众位挥毫之意在我酒楼名扬四海,添我酒楼之光彩。现请各位圣贤能在这壁上题诗一首。”
只见白光光墙壁足有三尺高五尺宽,四周楠木框镶嵌,很是壮观。
实则文人相轻。但列位却你推我让口称不才。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张道一干咳一声,把大褂一脱:“众位过谦,今天咱是李杜门前编文章,鲁班门前卖大斧,看俺莱芜张道一诌上两句。”提笔就写,只见两句诗一跃壁上:
好高楼好高楼, 一爬爬到楼上头。
众人哄堂大笑,这算哪门子诗啊!要韵无韵,要辙没辙,是小孩子唱的顺口溜啊!
店主人急得嘴唇发青,谁可让你糟老头写来着?虽说我是老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叫什么诗?
张道一不慌不忙,晃着脑袋哼了一遍,放下手中笔,得意洋洋回到座上,自斟自饮起来。几个本来有气的举子,起哄地吆喝起来。一个年轻秀才样的人走过:“先生,学生给你几个钱,还是到街上去喝吧。”张道一只当是没听见,嚼完了一条鸡腿,三杯水酒下肚,走到壁前挥笔而就。众人一看惊叹不已:
好高楼好高楼, 一爬爬到楼上头。 抬手摘到天边月, 望尽江南十八州。
笔法苍劲一气呵成,雅俗共赏,俗而意境新鲜,雅而人人皆懂。气派大,才气横溢,众人这下算服了。 下边再为酒楼题写匾额也轮不到别人了。张道一醉醉醺醺,两眼烧红,嘴里像含块热豆腐:“店主人贵姓?”
“姓王。”
“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店主人原来可是干什么营生的?”
“三教九流属下等,干皮匠发的家。”店主人不好意思地说。
“哈哈,哈哈哈!尊姓王,干皮匠,那你就是王皮匠,王大皮匠了。”
“是。”
“文章不怕难,有题就好做,这回行了,这回行了。”
挥笔在镶着金边大匾额上写了三个醒目大字“王皮楼”。
众人不敢笑出声来,生怕激恼了主人。私下偷偷议论:这不是有意损人吗?
店主毕竟是生意人出身,经多见广有涵养,心想老先生一准喝醉了,明天再说吧。
众人走出门,窃笑而去,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第二日清早,只听街鸣锣开,说是大学士陈廷敬路过此地。张道一不紧不慢走到街上拦住大轿,对大学士说:“老师眼神不好,有几个字写不好,你来看看。”
陈廷敬对老师的秉性非常了解,一看便知道老师又在“闹玄”。不由分说,来到酒楼,看了看匾额,提笔在上面点了四点,然后签上大学士陈廷敬的名。立时,“王皮楼,变成了“玉波楼”,由当朝大学士陈廷敬亲自题写匾额,那还了得!
一时,“玉波楼”名震四方。四方文人墨客常来酒楼聚会,引经据典,煮酒论英雄地斯文一番。
“玉波楼”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店主人王皮匠对张道一更是感激万分。
驱走知县
俗话说: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年莱芜来了位姓朱的知县,更是贪得无厌。他鱼肉乡里搜刮民脂民膏,今儿催粮、明日催税,时不时老人生日孩子满月搞个喜庆,变着法聚敛财富,百姓怨声载道。
这日衙门又传下话来,明日是知县大人生日,要在莱城燕喜楼设宴做寿,请四乡八镇名士参加。明人不用细讲,这是又在想花花点子搜刮民财。
大闺女上轿头一回,这回张道一也赶来给知县大人拜寿送礼。只见张道一头顶破帽头,脑后撅梢小辫一甩一甩,几步上了燕喜楼。
朱知县一见张先生到,急忙迎上前去:“有劳老先生大驾,本县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走进客堂,只见自东至西一丈多长条桌,上方烫金大“寿”字,闪闪生辉。条桌上摆满:狗宝、阿胶、虎鞭、珍珠、玛瑙、古玩玉器,无数礼品。
张道一拉住知县咬起耳朵来:“大人洪福,我把七十七代传家之玉,八十一朝镇国之物,送与知县大人,请细细观看。”
知县本来是个财迷疯,一听这礼物,暗自欢喜,心想今日能得这宝物,真是福分不浅,口中念念有词:“难得厚爱,难得厚爱!”心情一激动便大声嚷道:“诸位!张老先生带来了珍品,请一饱眼福。”
众人一听,乎啦围过来一片。
张道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黑包来,层层揭开,露出皱巴巴一张白纸,纸上放一小堆黄澄澄生姜。众人一看,又不是披麻戴孝黑衣白帽,这黑布白纸干啥!这生姜莱芜地里遍地都是,一文钱几斤,算啥稀罕玩意儿!
朱知县知道又进了张道一的八卦阵,气得面色苍白,咬牙切齿。张道一一笑问道:“你看这礼算不算天上的龙眼,海里的月明珠,最上乘之礼品呢?’’
“这……请先生赐教!”
“我以清清白白保江山(包姜山),为知县大人祝寿,你就是珠子满筐,银子满仓,能比得上吗?”
朱知县被羞辱得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只好哭丧着脸连连称“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大家本来对朱知县有气,这下也跟着瞎起哄,呜哇乱叫“好!”知县一气之下,趴在床上一病就是半月。
转眼夏季已到,汶河上银波荡漾,水漫两槽。这汶河是一条宽宽的大沙河,河床上黄沙遍地,流水潺潺,别处河水都按天意往东流,偏偏这河拧着脖子往西走,这一流倒有了名堂,叫做“落日映辉水倒流”,成为莱芜八大风景之一。这河旱季水到脚脖,雨季水深不到三尺,河上没有桥,行人趟水而过。
这天下午,张道一与小孙子在河里戏水,见城里走出一二人抬小轿,后面跟两个差役,一看便知朱知县又要到南乡鱼肉一番。等朱知县的小轿颤悠悠走到河心急流里,张道一跑上前去拦轿施礼:“张道一拜见知县朱大人!”
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朱知县一听张道一就毛了爪子,急忙跨出轿来接拜,不想一步跨入水中,成了落水桶张口灌,被急流冲出一丈多远,乌纱顶子冲出足有一里路。等两个差役把他从水中捞出时,朱知县浑身发抖,嘴唇发青,活脱脱一个落汤鸡,只好打道回府了。小轿过处,滴嗒嗒湿了一路。
没过多久,一顽童柳条鞭抛得贼响,嘴里“唠唠……”叫着,跑上公堂,说是他爷爷说:有口贪吃的猪跑到堂上来了,五月十三关老爷磨刀,要赶回家去杀猪宰羊。朱知县一打听是张道一的孙子,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夜卷起铺盖跑了。莱芜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