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者因何屡屡掉进非法集资陷阱
相关案例频频曝光风险警示时时发布记者调查
□ 《法治周末》记者 王阳
2018年7月19日，湖南牧羊人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曾雯因犯集资诈骗罪、信用卡诈骗罪，数罪并罚，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20年。
看到上述消息后，刘家军猛抽了几口烟，随后从牙缝里迸发出两个字：活该！
事实上，对于曾雯如何判刑，刘家军并不是特别在意。他最关心的，还是他投资的87.5万元还能够要回来多少。
上述案件，并非孤本。近年来，全国非法集资案件高发频发，作案方式花样翻新，涉案领域呈“遍地开花”的特点。据公安部发布的信息，仅2017年，全国公安机关就立案侦办非法集资案件8600起，其中涉案金额超亿元的案件达50起。
如此严峻形势，引起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2018年3月20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会见采访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的中外记者时特别提到：还有一个老问题就是非法集资，政府会保持打击的力度，这里我也想说一句话，投资者千万不要听信那些非法集资者编造的竹篮子也可以打一筐水的神话。
一个现实是，有关部门不断加大打击非法集资的力度，同时通过各种渠道公布非法集资案例、发布防范投资风险的警示，在此背景下，一些投资人缘何仍陷入非法集资的骗局之中？
心存侥幸“搏一把”
关于非法集资，在法律上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司法实践中，认定非法集资主要看三点：一是未依照法定程序，也就是没有向监管部门报备；二是公开向社会不特定公众筹集资；三是承诺高额回报。
河南省安阳市的徐慧(化名)，是一家便利店的店主。十多年来的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徐慧终于有了近百万元的积蓄。徐慧的丈夫在事业单位上班，虽说每月工资只有5000多元，但也算是“旱涝保收”。
徐慧有一个小孩，已经上高三了。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徐慧开始有了一个心结，那就是目前住的房子，“20多年了，又小，又旧”。
从2010年开始，徐慧只要有空，就会奔走在安阳市的各个楼盘。“货比三家”，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徐慧终于看中了离自己便利店不到3公里的一个楼盘，相中了里面一套面积为138平方米的毛坯房。
经过向售楼部客户经理询问，徐慧发现家里的钱支付首付款，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但多年生意场上的拼搏，也让徐慧养成了一种倔强好胜的性格，“离全款支付只差10多万元了，没有必要去当房奴”。
其实，徐慧有这个想法，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她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
原来，徐慧在挑选房子的时候发现，超越集团的营业网点经常有人排队存钱，“存钱的人很多，都排到门口了”。提起超越集团，在安阳市乃至河南省，那都是大名鼎鼎路人皆知。资料显示，超越集团包含三个集团，分别是超越企业集团、彰德府文化集团、联兴矿业农庄集团，产业涉及房地产、保健食品、学校、培训、餐饮、煤炭等。
对于超越集团的领头人杨清河，在安阳市更是家喻户晓。杨清河29岁时，“万元户”还是一个陌生的名称，而他已经拥有了近1亿元资产。除了超越集团实际控制人的身份外，杨清河还有众多耀眼的光环：河南省“优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者”“河南省最受尊敬的民营企业家”“中国十大慈善家”等。
在徐慧的眼里，超越集团产业多、实力雄厚；杨清河热衷公益、名望很高。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把钱存到超越集团？徐慧一打听，得知在超越集团存钱，年息为24%左右。“存100万元进去，一年后利息就是24万元啊”。
而在当时，将同样的钱存进银行，一年利息仅能拿到3万多元。面对巨大诱惑，徐慧动心了。
徐慧相中的房子由于房型比较大，当时购买的人并不多。于是，徐慧和售楼部协商，客户经理同意她在一年之内用全款购房。
存款前，徐慧征求过丈夫的意见，但遭到了坚决反对，理由是“风险太大”。由于赚钱能力决定了家里的话语权，最终，徐慧将家里全部积蓄一次性存到了超越集团的营业网点。“应该只要半年时间，新房就可以全款到手了”。
在丈夫反对时，徐慧也有过担心。但经常看到营业网点有人排队存钱的情景，她的心又放松下来：“如果有事，不会有这么多人存钱吧。”
当年，为了展示超越集团的实力，杨清河每年都要策划召开一次年会。“场面闹得很大，当地电视台也是滚动播放，没有人再怀疑安全性和保险性”。
曾经因炒股亏损了的健身教练张庆华(化名)，早就发誓不再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事”。他认为，超越集团的项目再挣钱，也禁不住这么高的利息回报。但周边认识的人几乎都在存钱，在妻子不停地劝说下，最终，张庆华从银行取出19万元，存进了超越集团营业网点。
和徐慧、张庆华相比，王玉国(化名)要算是最冤枉了。
2011年国庆节前后，安阳民间借贷泡沫破裂。徐慧、张庆华等大批集资户到超越集团要求兑付。但那时，超越集团资金链已经断裂，“因为资金紧张，只能兑付1%”。
在此背景下，2011年10月，超越集团成立“超越人基金”，组织内部员工自救，“每人筹集基金最少1万元，上不封顶”。
由于超越人基金当时的年收益高达36%，抱着“赌一把”的心理，王玉国找亲朋好友东拼西凑，将21万元现金交到了超越人基金。
最终，杨清河仍然未能阻止超越集团资金链断裂，王玉国也因此成了最后一批“冤大头”。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民间融资起家的杨清河，也因民间融资而神话破灭。2018年5月22日，法院以集资诈骗罪、贷款诈骗罪、诈骗罪，一审判处杨清河无期徒刑。
案发后，徐慧原本乌黑的秀发，一下子白了一大半。“我相中的房子，就这样不见了”。
鼓动员工拉“投资”
自1993年开始，国务院开始对非法集资进行打击。此后每隔四五年，政府就会掀起一轮对非法集资的打击行动。而随着打击的开展，非法集资的数量却越来越多，形式也越来越丰富。
2018年5月8日，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公告，自律核查工作中发现123家拟失联机构，其中就有重大非法集资涉案主体中晋旗下中晋股权投资基金管理(上海)有限公司。
资料显示，中晋旗下中晋股权投资基金管理(上海)有限公司与国太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上海中晋一期股权投资基金有限公司等关联公司，统称为“中晋系”。据警方调查，中晋系实际控制人徐勤只是一名普通的上海市民，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工人，他的前妻也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
2018年1月4日，有媒体记者在中国裁判文书网发现，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法院对“中晋系”的两名主要负责人沈嘉、李伟的案件已经审理终结。沈嘉、李伟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分别领刑三年六个月、四年六个月。
据投资者李先生介绍，中晋系以丰厚提成做条件，鼓励所有员工招揽理财客户。在压力和奖励的双重刺激下，部分员工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亲朋好友。在“高收益、短期限”的诱惑下，不少员工也身陷其中。
陈红(化名)入职“中晋系”时刚大学毕业，没有什么人脉资源，于是向父母和表叔李先生求助。
起初，大家碍于情面，也就给陈红1万元、2万元。后来他们发现，陈红拿到每笔钱后，都会按一定的标准发放利息，而且远高于银行和理财产品的收益。由于陈红每月都能按时发放利息从不拖欠，亲朋好友在放心的同时，资金也慢慢地越给越多。
据中晋系的一名前员工介绍，公司员工一般每月工资约7000元，每拉80万元理财资金，每月的工资可增加3500元。为此，很多员工拉上亲戚朋友一起投资，“拉300万至400万理财的员工，月收入就可达到2万了”。
除了内部挖潜外，中晋系在外部包装上也是煞费苦心。著名台球运动员代言、电视节目冠名、市中心的显眼广告牌……这些高强度的对外宣传，让中晋系一下子被贴上了高大上的标签。
与此同时，中晋用10%到25%不等的高收益来吸引投资者，后期更是推出了收益率高达400%的产品。
2016年4月6日，中晋系被查，让陈红的亲朋好友惊愕不已。
案发后，以前酷爱户外运动的李先生，开始闭门不出。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天空发呆。“都是贪心惹的祸，亲朋好友全被表侄女拉下了水”。
地处黄浦区域的外滩，是金融企业云集之处。为了显示实力，中晋系租了其中三座大楼，分别是外滩5号——中晋1824博物馆、外滩8号中晋资产办公地，以及广东路102号“中晋合伙人俱乐部”。
案发后，投资者黄莉对警方说：“中晋系”的豪华办公点就像是一剂“迷魂药”，将她本来存有的疑惑一下子消除的无影无踪。
2017年6月22日，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中晋系集资诈骗案”。
据参与庭审的律师透露，庭审中，徐勤等10名被告人当庭表示认罪悔罪。
2018年4月23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公安部、财政部等18个部门和单位参加的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分析发现，当前全国非法集资新发案件呈“遍地开花”的特点，遍布所有行业，投融资类中介机构、互联网金融平台、房地产、农业等重点行业案件持续高发。
“高额回报”惑人心
据不完全统计，民间投融资机构、互联网平台等非持牌机构违法违规从事集资融资活动，发案数占总量的30%以上。
一名银行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非法集资之所以屡屡得逞，“高额回报”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而经过数次上调后，目前，金融机构一年期存款基准利率不过2.79%。而一般情况下，非法集资的利率达到20%至30%的十分常见，最低的也在10%以上，最高的可以超过100%。
2018年6月23日，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官方微信披露，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相关人员涉嫌违法犯罪，警方已依法立案侦查，张某等15名犯罪嫌疑人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至此，远在陕西省西安市的姜海涛才如梦初醒。
据姜海涛介绍，在联璧金融App的醒目位置，有一个“0元购物”专区，投资者以399元/个的价格，购买斐讯K2的路由器，然后将每个路由器上的K码，输入联璧金融礼包兑换口，就能换取399元。这样一进一出，投资者就免费获得了一个路由器。
姜海涛起初并不相信，但周边几个朋友都购买了，“反正钱不多，就当是抽了几包烟吧”。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姜海涛也买了一个路由器，最终也没有花一分钱。
“这其实是一个套路。”姜海涛说，免费获得路由器后，他就开始关注起联璧金融App上的其他理财产品。联璧金融活期理财6.8%，定期理财10%左右，说起来并不算高，但又比余额宝高一些，而且可以“提现秒到”不限金额。
于是，姜海涛从最初的300元，到后来的1万元，再到后来的十几万元，陆续往联璧金融投入了40多万元。而短短几个月，就有了2万多元的收益。
唐小僧爆雷后，P2P平台的恐慌情绪开始出现并迅速蔓延，此时联璧金融也有了即将爆雷的消息传出。正当姜海涛惊恐万分的时候，联璧金融打了一剂定心针：“受互联网金融大环境影响，近日联璧金融用户集中兑付的现象较为严重。联璧金融一直运营稳定，最新进展将在6月21日15时发布统一答复。”
2018年6月21日，联璧金融未按时发布统一答复，却等来了大批警察上门。至此，包括钱宝、雅堂金融和唐小僧在内的四大高返平台全部爆雷。
而在此前一天，姜海涛在联璧金融剩下的10万元已无法提现。
“我在想他的利息，他在想我的本金。”面对记者，姜海涛自我解嘲地说。
金融人士认为，只要认真留意一下，联璧金融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据网贷天眼公布的信息，联璧金融未上线银行存管，也没有接入互金协会信披系统，并且在安全保障中，违规用已被监管禁止的风险准备金为投资者本息兜底。
更明显的漏洞还有，联璧金融的工商注册名字，是上海联璧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根本不是什么金融公司。
由于联璧金融的案件正在调查之中，最终涉案金额和涉案人数官方尚未对外公布。
制图/李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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